七天后悔得很彻底:这五十年,二梅就没离开过屎蛋的心,去了,万一有个闪失,心里连个念想的地儿都没了咋办?还是不去了吧。
太行山人生了男娃,为了好养活,都要找个保爹,相当于城里的干爹。保爹一定要残废的,因为残的人上天不要,命硬,能给娃垫底。而保爹最好姓陈或姓刘,陈寓意“成活”,刘是“留根”,有陈爹或刘爹保着的娃就不会夭折。屎蛋残废又姓陈,所以到我认识他的时候,他的保儿前前后后有23个,是没眼人里最多的。保儿多很实惠,因为保爹不是白认的,有钱。但这钱绝不是白拿的,折命。
屎蛋从此没睡过女人,就抽烟,抽得脸灰黑灰黑的。没眼人从不当屎蛋的面讲这些事,都是偷着告诉我,拍两个片子的那一年里,断断续续讲了很多。
我把屎蛋不知摸了多少遍的钱放回屎蛋手中的那一刻,满眼都是白缭缭的花,耳边回响着屎蛋那些温情的歌,竟不恨多福,只想回转去,跟他说一声,你爹等这一天等了一辈子。
黄泥岭挨着河北地界,很远,自屎蛋离开后,成了没眼人的禁地。
屎蛋的心病就是他的身世,恓惶却明媚,就像他的歌,在我看来生生死死岂是个爱字了得。但没眼人却说,屎蛋的心病让他这一辈子活得不像个人。所谓不像个人,是指屎蛋活了七十多年,就为自己活了二十一年,剩下的五十几年,就为一个女人,那女人还是疯的。
你看,屎蛋老了,眼看就不能走山了,谁来给他送终?山里人,送终是头等事,歌走比不得没人送终。七天接着跟我提起了屎蛋的保儿多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