汽车一路过去,队伍沉默,氛围很怪异。进了山道,有几里路不能走车,屎蛋站在车门口,握盲棍的手抖个不停,怎么说都不挪步,没眼人也不动腿。挑起事端的七天也傻站着,我很郁闷:这来都来了,咋还变卦了?
屎蛋从此没睡过女人,就抽烟,抽得脸灰黑灰黑的。没眼人从不当屎蛋的面讲这些事,都是偷着告诉我,拍两个片子的那一年里,断断续续讲了很多。
太行山人生了男娃,为了好养活,都要找个保爹,相当于城里的干爹。保爹一定要残废的,因为残的人上天不要,命硬,能给娃垫底。而保爹最好姓陈或姓刘,陈寓意“成活”,刘是“留根”,有陈爹或刘爹保着的娃就不会夭折。屎蛋残废又姓陈,所以到我认识他的时候,他的保儿前前后后有23个,是没眼人里最多的。保儿多很实惠,因为保爹不是白认的,有钱。但这钱绝不是白拿的,折命。
我把屎蛋不知摸了多少遍的钱放回屎蛋手中的那一刻,满眼都是白缭缭的花,耳边回响着屎蛋那些温情的歌,竟不恨多福,只想回转去,跟他说一声,你爹等这一天等了一辈子。
屎蛋站着,捧钱的手一直抖一直抖。这是他存了五十多年的钱,除了抽几毛钱一包的烟,这五十多年,屎蛋不花钱,存着就为这一天。没眼人啥也没说,排成纵队,手搭上前人的肩,牵上屎蛋,走了。
要知道,没眼人早年一整年都挣不到几块钱,近年也就百来块钱,而老屎蛋有整整一包钱!所有人都僵持在门口。那一地的钱让我很恍惚,许久才蹲下,一张张捡起,几分几毛,一块两块地捡起,有些五分、两分的纸票早消失于市面,一共两千八百六十四块七毛,每张都平平整整。
屎蛋从胸口掏出一个布包,放到二梅的腿上,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,刚迈出院门,多福冲着他的背就把那包东西扔了出来,哐当一声把院门关上了。那包东西就散在屎蛋的身后,散了一地,是钱!谁都没想到,屎蛋会有钱。